作者：高雪莹

一部特色农业的“变形记”

一场土地、科技与人心共振的史诗

——献给凤翔苹果的札记

领路

秦岭向北递出了一份千山余脉的地质情书——陕西关中西北隅的凤翔，北依千山余脉的褶皱与沟壑，南拥黄土台塬的坦荡与肥沃，远眺着连绵起伏的秦岭山峦，境内山川、塬谷相依。这是一片农耕文明滋蔓千年的黄土地。

“在凤翔栽苹果树，为农民找钱袋子，县委、县政府领导瞅准你能把这事搞成功，今冬明春一定要打开局面。”1984年10月的一天，接任县园艺站站长的曹儒，从县委副书记李志俊的谈话中接下这句沉甸甸的承诺。

万事开头难。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带着曹儒，一天跑了七个乡镇，太阳落山时，董家河一名群众还说着同样的话：“凤翔能把苹果栽成，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群众不接受，决不灰心，下定决心，选中会山村，曹家庄村、湫池庙村、太相寺村重点突破，领导三天两头下乡督办，一个村派两名技术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宣传我县适宜的气候土壤条件，政策扶持，矮化栽培的优势，种植小麦与栽植苹果的效益对比算账。在湫池庙村召开动员会后，四组组长崔泽辉眼里放光，曹儒瞅准了他，重点去做他的思想工作，退伍军人出身的崔泽辉见多识广、群众威信高、雷厉风行、敢想敢干，与曹儒的想法拧在一起，说干就干——怕啥哩？于是，崔泽辉带头，一户、两户、十户、四十多户群众聚集起来，在湫池庙村委会后面的那片田地，曹儒带着技术干部亲自规划建园，放线、挖坑、栽植，一个百亩矮化苹果示范方建起来了，技术干部张建绪和康锁仓蹲点三年，曹儒、李玉让三天两头往果园跑，拉枝、修剪、施肥、花果管理，病虫防治，手把手指导，全过程技术跟进，果农顶着日头，一天一天劳作，看幼苗在北山脚下挺直了脊梁。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8年秋季，苹果红了，咬开一口，甜得向心窝窝里钻。农人惊觉，北山脚下的土地原来是天然的糖罐子，昼夜温差大是苹果的“炼金炉”。湫池庙苹果示范园迎来了一场引起轰动效应的苹果开园现场会，曹儒、崔泽辉两名凤翔苹果先锋，在雍城大地上开创了矮化苹果示范的先河。

春风

20世纪90年代，全球苹果产业重心向亚洲转移，陕西苹果发展迎来良机。调整产业结构，大力发展苹果，实现增收致富，成为干部群众的共识，凤翔提出了发展十万亩优质苹果基地的目标。

菊黄果香的金秋，采取“走出去，引进来”的举措推进落实，凤翔在全省果业大县礼泉县设立了接待站，先后组织县、镇、村、组四级干部1760人，分批次赴礼泉县参观取经，解放思想，学习敢叫土地换新颜的精神，站在礼泉硕果盈枝的田间，我这张青春的脸孔，和一同前来参观的镇村干部一样，一种惊喜、激动、感触后的思变在心中萌动。

1994年初冬的上午，正午的太阳拨开云层探出头，一束光从镇政府会议室红木框的窗玻璃上照进来，明晃晃地闪，会议室里的浮尘烟雾，在光束中升腾弥散，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儿。我坐在由县、镇、村三级干部参加的密密匝匝的会议室里，聆听一堂产业结构调整宣讲会。

讲台上，时任县园艺站站长的曹儒，这个浓眉大眼、中等个子的中年男子，手持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地讲着：“前几日，我随陕西农业代表团去日本参加学习，偷偷从日本买回了两个苹果，一个苹果价值150元，日本的苹果论个卖，日本发展苹果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借鉴……”。他讲我县适宜栽培苹果的气候条件，讲市场供需矛盾，讲1985年范家镇湫池庙村率先打破传统种植观念、栽植百亩苹果、探索成功的经验做法，讲1989年湫池庙的苹果被农业农村部评为部优金奖，掐指计算着种植粮食作物与栽植苹果的效益对比账，最后他讲苹果幼苗栽培的关键技术……

春野浮绿、万物苏醒的三月天，雍城的田野，人头攒动、挖坑、运苗、浇水，掀起了一场热火朝天的栽果建园新热潮，我以乡镇农技干部的身份，宣传动员、服务群众，责无旁贷地参与到这场轰轰烈烈的劳动中来。以点带面，全面开花。1993年至1995年，连续三年，政府强力引导，技术干部培训指导，全程服务，群众广泛参与，实现了苹果这一特色产业的突破性发展，全县栽果建园10万亩，一棵棵苹果幼苗，犹如果农孕育在大地上的孩子，期待在阳光雨露的滋养和果农春作秋管的精心呵护中，俏然初成，开花结果。               

“矮砧”革命

而早在五年前，矮化苗木的短缺，曾是曹儒日思夜想的心结，他始终胸怀苗木研究培育这一梦想、以探索未知的勇气，躬耕笃行于田间的实践。1990年的秋季，曹儒赴天津参加农业农村部召开的新红星苹果研讨会，现场参观天津杨柳村苹果园，用美国新红星矮化中间砧苗子育成的新红星苹果，娇艳欲滴，酸甜适口。他深受启发，暗自思忖，心生萌动，为什么我们不能尝试“双矮”的技术突破呢？

返回后，他从礼泉县和山东惠民县调回短枝型品种，在南六冢村开始探索培育双矮苗木。曹儒带着燕志辉、魏生强、侯智涛等专业技术干部，拂晓迎曙光、夜晚伴星辰，扎根在田间地头，边育苗、边试验、边研究，边推广，并对农户栽植的杂苗高接换头，跟进冬春修剪、拉枝、水肥管理、疏果、套袋等管理技术，矮化中间砧根系与礼泉短富、惠民短枝等短枝型在田间的完美结合、美丽蜕变，结出汇聚农业科研者灵魂的匠心之果，诱人的果香味儿在金秋的田野飘荡。多年的恒心坚守，“双矮”一整套技术集成，获得陕西省科学技术研究奖，曹儒和他的团队，实现了乔化向矮化转型推广的“双矮”技术的重大突破。

“栽上几亩苹果树，一年更比一年富。”示范带动，典型引路，苹果成为更多农民期盼致富的“金果果”。凤翔已涌现出太相寺村李全奎、南指挥村刘别善等一批致富带头人。从1999年开始，凤翔苹果遵循“优质品种、矮化栽培、连片建园、规范管理”的发展思路，范家寨镇张家沟、糜杆桥镇关村、田家庄镇齐村、横水镇北务村等一个个省级矮化苹果标准化示范园建起来了，礼泉短富、惠民短枝、烟富六号等双矮苹果品种在雍城大地上开枝散叶，沿凤范公路、渭北环线的北部沿山旱腰带形成20公里的矮化苹果长廊。“凤翔苹果好。”消息如风劲草，收购商的卡车“哒哒哒”碾着月光开进来，果农数着“金疙瘩”换来的“钱串串”，笑得眼角纹开成了菊花瓣。而曹儒在小沙凹村集成双矮技术精心栽培的绿宝果业标准化基地，即宝鸡市果业专家大院、农业农村部948项目成果展示园、国家级标准化示范园，像一颗璀璨的绿宝石镶嵌在城北的土地上。

2002年，一场推动陕西苹果转型升级的“大改形”的技术革新在全省铺开，推行“大改形、强拉枝、巧施肥、无公害”四大关键技术，乔化稀植转化矮化密植，优化果品质量，提升产量效益，而凤翔农人在十年前就争做了矮化苹果排头兵，在这场技术革新中，由园艺站技术骨干王军应、魏生强、侯智涛等干部组成全县“大改形修剪队”，宣传发动群众、因地因树制宜，采取分片包抓、逐村推进的措施，手把手指导果农规范树形。

初冬的一个上午，田家庄镇齐村的果园围满了干部群众，主抓全省大改形的王寿森副省长也亲临大改形现场。眼前的一棵棵进入生命休眠期的果树，在微冷的风中，光秃的枝丫胡乱地伸展着生命萧瑟的脉络，大改形现场会正在进行，修剪队技术干部一边讲解、一边用剪对郁闭园的果树现场间伐改形，郁闭多余的枝干在“咔嚓咔嚓”声中跌落，树体结构优化了，瞬间，风与光束从枝条间翩然而过。这场技术革新后，果园整齐划一，面貌一新，遍布在雍城大地上的高纺锤树形如一个个身姿优雅的舞者，树干笔直修长，从底部向上逐渐收窄，主枝从树干螺旋延伸而出，如伸展的手臂，形成水平略向下的夹角，末端手腕自然下垂，一棵棵植物的生命形态呈现流畅舒朗的力量之美。

高光时刻    

2008年，于我和凤翔苹果而言都是不寻常的。我这个在乡镇工作十几年的女干部，又因上学学农、多年服务农民的工作经历，调到了县主管局多经股，从事特色产业的发展管理工作，自此，苹果赐予我忙碌与生机，我开始了与凤翔苹果长达十年的深情对话。

春华秋实是大地赐予辛勤耕耘者的馈赠。2008年9月26日，又是满园醉人红，凤翔苹果迎来了她华美绽放的高光时刻，由农业农村部举办的国际矮砧苹果栽培现场观摩会在凤翔成功举办，农业农村部部长、全国果业大省、40多个果业基地县涉及的省、市、县行政领导、科研院校专家、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陕西日报等媒体记者齐聚凤翔，在绿宝果业专家大院，个大形美、红如烈焰、芬芳馥郁的满园红苹果，如身披华裳的果美人，惊艳了众人，咬上一口，汁水丰盈，清甜爽脆，瞬间滋味迷惑了心扉。一位苹果首席专家赞叹道：“凤翔的矮化苹果，是致富果，更是艺术品……”10月3日，中央电视台播放了曹儒推广凤翔矮化苹果的栽培经验的报道。自此，凤翔戴上“中国矮化苹果之乡”的荣誉桂冠，凤翔矮砧栽培技术开始在全国推广。

2012年3月，在全省果业专家交流研讨会上，曹儒交流经验。他十几年田间潜心实践，探索提出了“优良品种、矮化栽培、行间种草、水肥管理、病虫防控、花果量化、果实套袋、四季修剪、铺反光膜、适时采收、分级包装、冷库储藏、品牌销售”等52字的苹果矮砧高效栽培技术，被专家、果农奉为“魔法钥匙”。随之，陕西省陆续召开几次全省矮化苹果推广交流观摩会议，凤翔多次交流经验。

“我一生至少要当一次傻瓜。”日本“傻瓜”果农木村执着于苹果的自然生长，11年时间，种出了绿色、营养、安全、原生态的、永不腐烂的苹果。木村的苹果汤成为一道闻名世界的招牌菜，“曹儒是中国的木村。”浙江大学教授、品牌研究院胡晓云院长如是说。而曹儒这位木村的精神追随者，在他心中，住着一个凤翔人的苹果梦，那就是在渭北地区，用最好的技术种出中国最好的苹果，他一直在追梦的路上。二十多年来，退休不退岗，传授技术，耄耋之年，仍未停歇。曹儒被授予第一届全国农技推广先进个人、宝鸡市道德模范、陕西省苹果专家等荣誉称号。

凤翔双矮栽培技术的国际领先，方能吸引世界的目光。2013年 9月，国际农业顶尖学府美国康奈尔大学在中国的苹果技术交流培训会选在了凤翔举办，康奈尔大学教授一行参观了凤翔的省级标准化示范园后，领队的这位高鼻梁、蓝眼睛、身板硬朗、精神矍铄的老教授竖起了大拇指：“在中国，陕西凤翔的苹果就是好。”随后在西凤大酒店，康奈尔大学教授举办了两期苹果栽培技术培训会，英文授课，中文翻译、图文并茂，别开生面，省市果业技术专家、干部、凤翔果业技术干部、农民技术员二百多人参加了培训与座谈。美国已走在果业机械化发展的前沿，令我们眼界大开，叹服而深思。我有幸以学员的身份，聆听了国际间的学术交流，获取了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结业证书。

这次培训后，海棠，这花中的尤物，如胭脂点点、如晓天明霞般的授粉树，在张家沟、在南岭路、在果园周围次第开放，蜂蝶做媒，翩翩起舞，携带海棠花粉，涂抹在如云朵般轻盈、如雪花般素雅的苹果花的蕊柱上，在和暖的春风里，苹果树坐果了，海棠天使帮助苹果伙伴完成一季生命的孕育。这次培训后，国家苹果产业体系首席专家韩明玉教授说：“凤翔苹果的领先技术和经验做法，也被康奈尔大学教授们带回了美国。”